沉默持续了许久。

    漫长的等待过后,乔染秋思索再三,叹了口气,先开了口,轻声向着申向妍问道:

    “二小姐之前说,有那么几件事,是乔某说对了的,除了知晓姑爷与姨娘通奸的时间外,其他几件,又是什么……?”

    申向妍闻言沉思了片刻,似乎回忆了一番之前乔染秋的说辞,而后才道:“其实第二点,我方才已经说过了——乔道长先前说,我之志向,不可能仅在后宅之中,这一点我自是要承认。我志在朝堂,且也确实存志多年。只不过乔道长若仅凭我之志向,便断我图谋不轨,那我定是不能认的——

    “随着砚临日益长大,我早已不那般执着,现下我已学会了女红,还在尝试烹煮之道,心中所想便是,若能将砚临培育成才,才是再好不过。虽然若如今爹爹说,即便我是女人,也能允我科考、扶我青云之志,我还是会有所动摇、想要尝试,可我定不会强求于此,更不可能为了继承这申府,谋害于人。是以乔道长对我的指责,实在是……有些侮辱了。”

    乔染秋听罢,静静看了申向妍片刻,没有回应,只挑了挑眉,又问:“还有吗?”

    “还有……”申向妍想了想,而后笑了笑,“哦,对了,房中《四时农书》中的百食之卷其三和徐文翰书房中最上头的百药之卷,确实是我交代砚临放的,我不知晓徐文翰是否细细读过那书,但《四时农书》十余卷中,有食谱和药谱,乃是众所周知,我必须叫爹爹注意到他读过,是以才告诉砚临,务必将我读过的百食之卷其三放在多宝架的显眼处,并将一册百药之卷置于书堆的最上方。

    “但很显然,那百药之卷……我是未曾看过的。乔道长应当翻过那食谱吧?每每读到关键之处时,我向来会做些标记,方便翻看,可那药谱中,又可曾有什么痕迹?红信石有剧毒虽也是常识,可我甚至都未曾与徐文翰谈及,我只在向徽刚开始用药时抱怨过,丹砂都是古时帝王用来保尸身不朽的物什,向徽若用多了,谁知道会成什么样子?徐文翰眼下尚在申府之中,离得也近,我究竟是否暗示过他要毒死向徽,道长前去一问便知。”

    申向妍的话说得不疾不徐,到最后,她甚至是直视着乔染秋,眼神毫无躲闪。

    可乔染秋知道,这就是借刀杀人。

    这一招巧妙就巧妙在,申向妍根本没有明确提过要暗害于人,更没有实际做过什么,只是利用了徐文翰的害人之心,害死了申向徽,又让徐文翰和张晓静锒铛入狱,一箭三雕。

    大祈的律法,是论迹也论心,可只要申向妍不承认她有心谋杀,便等于毫无证据,律法,也奈何她不得。

    上首位置的申佰祥明显也清楚这一点,看到申向妍如此态度,好容易压下的怒意再度涌上心头,他用掌往身边的八仙桌上一拍,站起了身来,怒瞪着申向妍,吼出了声:

    “别人不了解你,难道我还不了解你吗?!你自小开始,无论做什么便都是计划周全临危不乱!若你当真没有其他心思,一心只为了弟弟着想,为何不第一时间便来寻我?!你能让砚临做这么多事,又为何不让他来寻我?!”

    “我直接去寻你?爹爹有没有想过,徐文翰跟在我身后,我若行往主屋,他会对我做什么?爹爹万事都思虑向徽,为何却不曾思虑我?!”申向妍的声音也大了起来,近乎实在低吼,而说到此时,她似是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,平复了一番心绪,才又沉声道,“更何况,爹爹的许多所为,也早已让我失望,叫我根本不会第一时间便想着求助爹爹。细细想来,若要我说,我反觉得,论迹,爹爹您才是杀害向徽的真正凶手。”

    这话叫申佰祥一愣,皱了皱眉,肃声道:“你说什么?!”

    “徐文翰利用了向徽本就有的寻死之心,可您想过没有,向徽他为何会有寻死之心?!”申向妍扬着头问,“您该不会以为,起因是月余之前他去寻妓,您的一场怒骂吧?甚至还要以为一切都是徐文翰之责?不,我告诉您,一切早在近十年前便已有端倪!”

    申佰祥闻言,张了张口,却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而申向妍,则是深吸了一口气,接着道:“爹爹门生不少,对待他人也都是赏罚分明,可对向徽却是尤为严苛。我至今记得,大约十年前,向徽来寻过我,问我,要如何才能讨得爹爹欢心、让爹爹满意,我问他具体缘由,他说,便是赵长史都说,他的字在同龄人中已算得上佼佼,可是爹爹却还是不满意。我看过他的字,他分明只有四五岁,却写得已比我八九岁时还好,我瞧他实在无措,便替他来问爹爹为何不满,彼时您是如何说的?您说,向徽未来要继承您衣钵,如何能与寻常人比?如此,我便也只能作罢。

    “我第二次来寻爹爹,是刚搬回潞合之后,因那时我觉察到向徽情绪低落,便去问他发生了什么,他起先支支吾吾,直到后来才告诉我,那时的他,都已不知如何与人相处了——到了潞合后,因与先前相识的许多同龄小儿分离,他便常与姐夫一道,不想爹爹却总是告诫他,万不可像姐夫那般荒唐。我觉爹爹这般,会叫他日益孤僻,便想同您说上一说,可您却反问我,徐文翰读书十余载,科考仍年年落榜,难道不荒唐?徐文翰做过的荒唐事可不止一件,我无法反驳,便也只能安慰向徽,与人交并不代表要学习他之所为,自己把握好分寸便是。

    “今年,是向徽第一次参加秋闱,自数月前起,他便十分紧张,爹爹对他的要求日益严苛,听闻文章中哪怕有一句写得不那般好,便是怒斥责骂。向徽到底是我弟弟,知道徐文翰竟将带着他去花楼鬼混后,我也生气,我也质问,可徐文翰却说,向徽的状态实在太差,他是思己度人,觉得叫向徽放松放松,或许能好一些。多可笑啊!徐文翰竟还是为向徽好呢!

    “可爹爹您呢?在知晓向徽寻花问柳之后,管他紧闭不说,竟还动了家法!向徽也不小了,都是可以开始说亲的年纪了,爹爹您当年不是还称徐文翰身为男人、自有难处,面对向徽,怎又不一样了呢?!如今向徽身死,再也不用念着是否会惹了爹爹不快、叫爹爹失落了,要我说,于他而言,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?拜您所赐,向徽的心,早便已死了,慧雅亦然。”

    申佰祥听到此时,呼吸早已乱去,身子也开始发抖,他后退了两步,最后跌坐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。

    至于申向妍,则是向着他作揖、行了一礼:“如今天色已晚,爹爹也需要歇息了,慧雅就此告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