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晚两人隔条楚河汉界背对而眠,谁都没有睡好,迷迷糊糊地间或聊几句闲天,说来说去,说去说来,都在说以前的事。

    她说她在交州养大,家里姐姐妹妹有争有抢,她亦然有大宅院里头家家都不干净的绝望,可如今细细回想,人情往来世故繁杂,父母姊妹兄弟之间的爱,都在里头掺着。

    沈弘宁怅然叹道:“你家都尚且如此,何况我家,咱们都少劳神吧。”

    第二日晨起时外头天色尚黑,庭悦梳洗后规好衣裳笏板,即刻下花梯打马去宫城,沈弘宁特意比她晚了两盏茶的工夫,才坐马车上朝。

    庭悦下朝后去政事堂理事看文,太子昨日回京,南熏殿要开家宴,沈弘宁昨晚大聊一场大彻大悟,办完自己的事就去立政殿,要死要活给他娘花样尽孝。

    女皇看文他研墨,女皇用汤他试膳,女皇咳嗽他递帕,女皇头疼他揉穴,前头他娘全都忍了,直到施斯儒在东寝阁给女皇篦发,沈弘宁表示您儿子我玉树临风清新俊逸,化妆技术那是小观音都夸得优秀,今儿必须给亲娘描个眉显摆显摆。

    女皇狐疑地上下扫了眼他,道:“朕总觉你今日怪怪的。”

    沈弘宁手持墨丹笔大言不惭,挥开他爹要拦的手小心描:“您总算发现您儿子我怪俊的了?”

    女皇靠在椅上随便亲儿子乱整活,笑了:“不是……怪恶心的。”

    陛下还是那个陛下啊。

    帮女皇挽髻的施斯儒在边上帮道:“陛下由他去吧,弘宁打小便这个性子。”

    “朕怎么不由他去了?”女皇已经起褶的手轻轻覆过面前铜镜,指尖描绘面上深壑的轮廓,柔声道,“总觉朕这么隔镜望去,还能瞧见朕作平阳公主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风采日日更盛。”施斯儒为她挽好螺髻,一如往素的温和。

    陆云起从京郊大营回宫时顺道去了趟王府,把闺女也带进宫,见着理完朝务来延翠阁换宫装的庭悦,冲过去紧紧地把她拥住。

    庭悦穿攀他的肩膀,将脑袋埋进怀里使劲闻他身上的味道,闷靠在他的胸膛认真道:“陛下已有决断,咱们谨遵圣意便好。”

    南熏殿虽也讲究分席而膳,但面积小,几户人家的坐席靠的近,庭悦和陆云起领着乳母至殿时太子并着南安郡王夫妇,还有领着章儿的恭王妃范守清都已到了。

    沈弘基见他们夫妇带了孩子过来,笑道:“一晃眼的事,信阳竟这么大了。”

    陆云起笑着点头,引庭悦在席间坐下,自接过乳母怀里的女儿将她斜抱:“是,几个月没领她进宫了,带来给陛下瞧瞧。”

    沈氏江山皇脉阳盛阴衰是为传统,据先帝回忆,他爹沈财根生了五个儿子,他排行第三,中间的孩子向来最不受重视,家里又穷得很,几个哥哥弟弟的黍米还永远比自己多两口,沈大成眼一闭心一横,自己离家出走从军去了。

    后来沈大成登基行二王三恪后,诸臣请陛下给自己亲爹亲娘追尊皇帝皇后供于太庙,若非他有些头脑念着乱世里的王朝全都倡导以孝治天下,根本就不会尊自己亲爹亲娘做什么高祖什么孝皇后。

    轮到沈大成也是,四个儿子一个闺女,女皇生了俩儿子,沈嘉禾也生了个儿子,沈弘兴沈弘基也是儿子多闺女少,沈弘宁也差不多,仨小孩全是儿子。

    康定县主身死还被撤牒,东宫的皇孙女全封郡主,崔胥洁膝下也无女儿,如今的宗室女里,县主只有信阳这么一个。

    沈弘宁跟着女皇和施斯儒过来,施施然地往守清边上坐了,女皇对着底下要行礼的儿孙摆摆手示意免礼:“家宴就莫拘束了,太子方从江南回来,如今天又要凉下去,都少用些冰。”

    几个晚辈应声道是,信阳已经能略微地用些羹水,陆云起抱着孩子,庭悦捧了碗掺了山药泥的米汤,用细长的釉云瓷羹匙郐了口,唇试热烫后小心地送到女儿嘴边。